【欲星移x錦煙霞】鮫人之淚:章三

【欲霞】《鮫人之淚》三







她還是回到了天門。
欲星移佇立在大樓下,茶褐色的瞳仁緊緊盯視著六樓陽臺有些黯然的澄黃燈光。
曾經,這裡是她和那個人的同居之所。
他可以想像,那個人輕輕撫過她的鬢髮、用溫吞的語調與她交換心意,卻只是帶著他與生便藏在眉間的溫柔,力道不輕不重地將她摟在懷中。
咬牙收緊拳頭,滿腔溢湧而上的忿怒化作他眼底一道冷冽的光,深深一吸氣,夜裡涼爽的空氣流入他的鼻肺,方燃燒的情緒感到一絲舒坦。
欲星移看見一道柔美的身影映照在時間還凝滯於夏季的薄門紗上,下一瞬玻璃門便打開了;他轉身踱進了騎樓,在掩蔽下走到了車邊,發動引擎揚長離去。
欲星移駛過幾個路口,最後在社區公園旁停下。
熄了火,他鬆下肩膀身靠椅背;向來深沉灰暗的深褐色眼瞳低垂,卻隱隱透著一縷光亮。
「妳會回來。」
如果那一年他沒有放手,一步禪空便沒有介入兩人的間隙。
這是欲星移至今想起仍難以釋懷的意外。
可一步禪空終是走了。帶著他愚蠢的仁慈,留下傷心欲絕的錦煙霞;他能如此毫無顧忌地為他輔導的受刑人挨下每一下棍子、吞下兩三顆子彈。
卻沒有想過錦煙霞可能會為他的死以淚洗面幾千個夜晚。
這是妳所希望得到的嗎?錦煙霞。
她是回到了天門,但總會回到自己身邊。他們的淵源太久遠,久遠得一點點觸碰都會粉碎。




X




錦煙霞環視一周,所有的擺設都仍和他在的時候未曾有異。兩雙室內鞋頭腳對齊地放在玄關、木製的矮圓桌上放了兩個白瓷杯和一個果盤、淺灰色的沙發疊著一件她瞌睡時他為她披過的薄被、未隨季節更替的蕾絲門紗仍透進屋外的月光
摸黑打開澄黃的燈光,矮桌上的果盤裡水果早已腐爛流湯,辨別不出原貌招來蟲蠅、窗邊的瓷瓶插著一大把燥枯的晚香玉筍,一圈脆乾的落瓣繞著瓷瓶——時間仍沒有放過這一方他們悉心呵護的天地。
明明她還記得那日他將它們插入瓶中的背影。錦煙霞突然感到一陣昏眩,踉蹌一步撐著桌沿穩住疲軟的雙腿;凋亡的花束和逸散無遺的花香昭示著她再也看不見那個溫文儒雅的人。
都快想不起來了,那天他還和她說過什麼話,這段淡泊從容而平和的日子彷彿會永遠地循環,讓人不曾胡思再日常不過的哪一句閒談可能會是最後的道別。
天門的每一片地磚、每一寸牆紙都有一步禪空的痕跡,沁入衣被的檀木香和殘花敗果的凋腐味揉成心碎的氣息,堵塞她的鼻腔,要她窒息。
錦煙霞搖搖晃晃地走過客廳到陽台玻璃門前,她扯開蕾絲門紗,迎著月輝推開門,一道清涼的風撲面而來,柔柔地撫過她的臉龐、撩起她額鬢細髮。
這樣溫柔的風不帶盛夏的暑氣,捎來一股提振精神的薄荷氣味,她遙遠的記憶裡無比熟悉這股舒暢的清新——
『煙霞,我走了。』
哐啷。
在闔上雙眼倒下前,她看見一大片碎裂成星粉的黃白色光輝,彷彿聽見了心底最想念的那個高亢清亮、打破黑暗的嗓音。
啊,這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當錦煙霞再次張開眼睛,她已經安然地躺在臥室的大床,身上的薄被仔細地掖住她的手腳紋風不透。
沒有帶上的門外交談聲斷斷續續不成句子,也或許是她沒有意願留意。
她輕輕閉上眼數著呼吸,該到第三十次吸氣前讓人心躁的人聲便消停了,再睜開,門板後便探出一顆她意料之中的腦袋闖進她的視野。
「妳醒了,煙霞。」
來人拉了拉衣領和襯衫的肩線,把手裡的西裝外套隨手擱在門邊的單人沙發上,沒有得到她的邀請逕自踏進臥房。
他本想坐上床沿,但還沒彎下身子便改變主意,只是站在她安躺的那一側,拉下臉靜靜地與她對視。
是住在錦煙霞對面的鄰居封嬸通知他來的。
一早準備出門運動的封嬸開門便見錦煙霞那一戶人家的門扉大敞,她記得欲星移早在一步禪空發喪時就來打過招呼,說是請多關照突遇變故錦煙霞——儘管在那之後她都沒再見過她。
出於對友鄰的關心封嬸怯怯走進,到玄關卻立刻被倒臥在陽台門邊的錦煙霞和她手邊碎了一地的花瓶嚇了一跳。
見狀她手忙腳亂地查看她是否安好,好在除了手臂有幾道被花瓶碎片擦過的劃痕,只是昏睡過去。
接到電話的欲星移很快趕來,卻見封嬸只是佇在玄關手裡攥著他的名片,不思時間流逝地愣愣注視著錦煙霞。
乾枯殘敗的花葉鋪散在她身上,門外悠悠的風吹動她的碎髮,清晨的熹光落在她白瓷似的俏臉微微泛著一層柔暈——封嬸說,她從沒見過如此哀戚而靜美的畫。
欲星移眼神一爍。
錦煙霞不知道他這麼不說話地看著自己做什麼,但渾身倦怠的她也不想開口,轉動眼珠便懶洋洋地蓋上眼皮。
或許她已猜想到自己為何會出現而感到不悅,也可能是為不願離開天門而拒絕與他交流,欲星移都不在意,他所上心的從來不是她對他的排斥。
他走了。
她沒有聽見腳步聲。那個人向來特別有分寸,總是靜悄悄地靠近;但她依然曉得,他走了。
「啊!」錦煙霞猛地睜開眼挺坐驚叫。
她翻身下床衝出房門,儘管虛軟的四肢令她有些力不從心,一路跌跌撞撞,錦煙霞仍跑出大門,試圖追上應仍在走道等著電梯的欲星移。
但她沒有追上他,電梯門在她剛邁出大門時便隨著一聲叮響關上。
「嗯」他聽見了雜亂的碰撞聲,卻只有一瞬的遲疑,伸出的手指仍沒有阻止電梯關門。
——奚宣
她伏在自己背上那氣若游絲般地呢喃如虛微的風吹入他的耳中;很輕很輕的兩個字,欲星移聽聞雙手像被重擊似地不住震顫,他反覆咀嚼、確認這兩個字的聲調,儘管鼓譟的心跳幾乎要他痛得仰天長嘯,但他下意識穩住承擔她的雙手,確保錦煙霞睡得安穩。
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只是她還沒意識到自己的答案。
現在需要的是時間和契機,欲星移等了三十年,並不介意再多守候這一點時間。
也許是過去流逝地太快,他幾乎要忘記是怎麼走過看著她挽著另一個人的手的旅程,卻永遠記得自己與錦煙霞久遠的時光。
轉過身與電梯鏡子裡的欲星移四目交接,他試著彎起自己的薄唇微笑,但鏡子裡的表情永遠都回不去當年的燦爛陽光;冽光凌厲的眼和透露精悍的劍眉、長年沒有弧度的雙唇和日漸稜角鮮明的臉,連他都有些陌生,也許正是因為如此,錦煙霞才將他拋棄在遙遠的過往。
錦煙霞扶著牆走回房裡,渙散的眼餘光瞥見飯廳燒好了一壺熱水,淺藍色的瓷杯下壓著一張紙卡——是欲星移的名片,背後寫著一串數字,也是一組電話。她抽起那張名片。
客廳裡腐敗的水果、被她暈厥時掃下的花瓶碎片、枯萎的晚香玉,都在她熟睡時被清理乾淨;但那股令人絕望的腐臭味仍滯留在她的胸腔裡。
蜷起手臂趴在桌上。她失去意識時是夜,醒來窗外的天空依然一片黑。
錦煙霞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最討厭夜裡。






TBC.

沒想過時隔四年還有想更新這篇故事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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