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奚宣/一步禪空x錦煙霞】來生：章五

【青奚宣/一步禪空x錦煙霞】《來生》五






春末夏初，梅雨洗滌大地塵埃，周身水氣濕潤肺腑，舒緩幾週以來的炎陽熱曬。
他打起一把沒有繪花的紙傘，水滴沿着傘緣落下入土。
斷橋上一筆青墨佇立，那身翠色春裝如湖裡的瀲灩；翻袖，他柔和的眼光凝於湖面，看漣漪圈圈泛起、打散。
雨水略濕他的銀髮，貼覆在衣料上，是這般沉重。
一人袈裟金冠合掌站在岸邊。江湖煙雨此景入眼，心中對塵緣升起無限喟嘆。
「阿彌陀佛，施主，那人便是青奚宣？」
「是啊！就是他。」夢虯孫望向自家主子，離開金山後他就說自己想回青府了。這座被雨幕籠罩的大鎮是最後一站，下週便能順路繞回城裡。
自與雷峰寺一別，主子一雙俊秀眉目總是失神，昭示無可眷戀的豁然。
他身上再看不見情緒波動。
思及此，夢虯孫撓撓髮，可真是令人非常擔心。
僧人上前，斂眸輕拍他的肩：
「天門歡迎二位施主，帶上你的主子吧！請。」



坐落在繁華城鎮中的天門，佔地廣大、莊嚴肅穆，寺外方圓一里內沒有住戶商市，有如身處世外桃源似地清幽。
天門住持金剛尊走在前頭，一襲金邊黑袍在雨絲中朦朧，神情平靜卻帶威嚴。緩而大的步伐最終在藏經閣前停下。
小道兩旁的石燈散著寒光。
「青施主，此閣內有各方佛門經典，施主在天門停留期間可自由進出。」
「經書，我沒興趣！金剛尊，齋堂在哪裡？」夢虬孫揉揉眼睛舒緩因濕透的瀏海而誘發的刺癢，小心地沒暴露額上的畸形。
「施主隨我來吧。青施主，您要一同嗎？」
青奚宣打著傘凝視窗格透出的溫暖黃光，輕搖頭便步上迴廊。
光輝擁抱。
他扔了傘，水花濺起，卻沒有沾濕衣褲；他扔了牽掛，心起波瀾，卻不該念想。
這融融的暖光，似乎就該是自己的歸屬。為她、為他。
金剛尊劍眉一舒，領著夢虯孫往齋堂，獨留青奚宣在藏經閣中。沒有對話，只知曉，這位施主的路程，在天門會有不同的方向。
青奚宣翻覽經書，哪一個字是她曾喃唸的迴向？哪一個字是她曾為眾的祝禱？哪一個字……是她領悟的佛道？
如果今生，她的古佛她的寺、她的住持她的心，終是如金山一夜後的雪景——那般冷淒。青奚宣的執念，也該如掃除的積雪。
「煙霞，妳的寺、妳的傳說……青奚宣為妳心動，也為妳心止。」
離開金山，他再也沒沾染葷腥，如金雷村、如郎中、如她。
如果他沒有決心出走、如果他沒有到至金雷村、如果他沒有好奇、如果他沒有失路、如果他沒有聽見她……或許一生走過，埋沒青府的飛書總會捎來一位父母所盼的淑女，他倆素昧謀面，在隨時日逝去而妥協的原則下，那人鳳冠紅衣、踏破薄瓦。
或許他不會心動、或許他沒有感覺、或許他不再堅持兩情相悅的婚姻。或許，他一生對此淡然處之；或許，他不會體會被先生評為『不入流』的小說，那句句飄渺虛幻的『一見鍾情』。
可他走出了青府、他造訪了金雷村、他好奇『住持』的模樣、他聽見了她的經誦、他與她相視——他知曉了何謂『一見鍾情』。
再也沒了如果。
「夢虯孫，我要出家。」日暮低沉，夢虯孫回藏經閣尋他，只見他佇立在雨中，腳邊是那把沒有繪花的傘；他濕了一頭銀星灑落的長髮、濕了一身翠如湖光的春裝；俊秀的臉龐依然淡漠豁達，眼神卻是清澈堅決。
她的『有緣』猶仍在耳。
若他真是為她的一雙眉眼動了心。
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



他回了趟青府，卻是要謝別父母。
青老爺氣得再不說話、青夫人終日以淚洗面。
在青老爺的盛怒之下，即便夢虯孫早轉告青奚宣已茹素不食葷，老爺仍舊下令三餐道道不可無腥，甚至連米飯也得淋上一匙豬油才上桌。
他亦是心意已決，飯菜一口也不動，水也不過是潤潤唇；起先還在房裡舞墨，直到青老爺收了他紙筆，十多日後便虛弱得下不了床。凹陷的眼窩和面頰再沒過去的翩翩風采，只有那雙燦亮的眼睛依然堅定。
青夫人見親兒這般模樣，更是心痛。終是懷胎足月、哭喊忍疼產下的孩子，手心手背哪處不是作娘親的心、作娘親的血？
她跪在床榻旁，摩挲青奚宣失了水分而乾燥的手，最後放下。
不住滾落的淚水早濕透衣襟，但她仍勉強地擠出笑容，拉來同是紅了眼眶的丈夫。
「去吧，你再不是我倆的孩子，斷了父母恩，斷了母子情，去吧、去吧！走你的道，不用牽掛。」
青夫人抽泣，聲調溫柔。
「青……青奚宣……在此，拜別……父母……」
他奮力下床，連滾帶爬五體投地，叩謝生養他的二位青府長輩，叩得額上滲血。
一把火，青府兩老燒毀他的衣物、用品，燒盡與兒記憶。
他回到天門，在金剛尊主持下斷去三千煩惱絲——斷親情掛念、斷驕傲怠慢、斷人間塵俗。
「不生不滅，無德無功，賜法號：一步禪空。」
紫缽敲響，一步禪空斂眸，緩緩開口：



「不生不滅，無德無功……一念緣起，一步禪空。」



TBC.


好的。嗯……好像快寫完了，這部真讓我糾結得跟什麼一樣……

其實我一直很介意剃度出家這件事。
撇開社會責任，這對生養自己的父母是非常不公平的，沒有盡孝、沒有盡責，其實有時是那麼點薄情寡義。
不過這事兒人各有看法，我便寫到此為止。